第四十三章

荷包饭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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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最先得到解放的是那个持有存真蛊的青年。

    他自我介绍名为羽阳,虽然听起来很值得怀疑,但考虑到存真蛊的特性,这大概是个真名。

    秦铮不知道乌四跟他说了什么,只知道羽阳再次进来时,便对自己宣布接下来的十天时间内,他会跟在他身边。

    再被问及打算如何消除浊气时,羽阳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:“如果你是一个世界,浊气就是污染这个世界的东西。需要有人进入你的世界里,将它们净化掉。”

    他进一步解释说,存真蛊会将一切不属于“真”的东西吞噬掉。而对人体来说,一切外来的力量与杂质都是被排斥的对象。

    “不过,倒是有一点难办的地方。”说到这里,羽阳皱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秦铮了然道:“他是不是要求亲自操纵存真蛊?”

    羽阳睁大了眼睛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他怎么会同意一个陌生人在我身上动手脚。秦铮自豪地想。那个家伙肯定是要自己来的嘛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他是想要研究存真蛊。”羽阳忧心忡忡地说,“这倒没什么,可是……他真的不是个姑娘?”

    这回,不说秦铮,连岳祈都大吃一惊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岳祈不可置信地问,“他、他浑身上下哪一点看起来像女的?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羽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,他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许久,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,“好吧,许是我看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眼神一定很不好。”秦铮同情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羽阳张口欲辩,可到底说不出什么来。他能看见很多被隐藏起来的东西,可这不意味着他有资格将自己看到的事物公诸于众。

    毕竟世界这么大,这种事情也是有的……吧?

    这样想着,羽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。

    “对了,存真蛊我已经交给了乌道友。”羽阳摸摸脑袋,“把晶铜给我,你快去疗伤吧。”

    其实,秦铮现在感觉自己现在身体倍棒,并不需要治疗,可羽阳却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精力之源正处于危险之中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的精力之源,是最重要的东西,唔,称之为命根子也不为过。这是浊气。”羽阳给他演示着,“为了对抗外来的浊气,精力之源正自我燃烧。如果再这样下去,最后就会这样——嘎嘣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的命根子就这样被折断了。”羽阳严肃地总结道。

    秦铮吞了一口口水:“……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个词。”

    羽阳从善如流地更正道:“好吧,不是折断,是消失。”

    面对黄爆起来如此浑然天成的家伙,秦铮也只能长叹一声,掉头就走。

    乌四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,见秦铮进来,就冲他点点头,顺手将桌上一只炼化到一半的蝉蜕收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待会儿,你需要放松心神,卸下全部戒备。”乌四问,“怎么,做得到么?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。”秦铮笑嘻嘻道,“在你面前,我不一直是这样吗?”

    乌四的眼神很复杂,很高深,这让秦铮不由自主想起他们的上一次谈话内容,红着脸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“你内心对我的排斥越大,此行就越发危险。”乌四再次告诫道,递给他一个小瓶子,“你将这枚丹药含在口中,若实在无法放松,便咬破它。”

    秦铮倒出来一看,却是一枚玉色的剔透药丸,里面隐约封着一团什么东西,八成又是一只古怪的蛊虫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的保证并不能让乌四放心,便顺从地将药丸塞进嘴里,平躺到床上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现在,秦铮听到了乌四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他只能听到这个声音,那节奏有说不出的熟悉,让他感到温暖而安全。几乎是无意识的,他全身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依照乌四的引导,他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,努力排空一切杂念。

    如果我是一个世界,那会是什么样子呢?

    渐渐地,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舒缓,隐约灵光自他印堂处闪现。乌四一指点上,便觉一阵恍惚,一缕魂魄倏然离体,投入秦铮眉间。

    乌四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眼前是茂盛的草木,遍地鸟语花香。乍一眼,这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。可细细看去,却能见到那翠绿枝叶之下,隐藏起来的尖利荆棘。

    致命的陷阱,祥和的假像,正如它的主人一样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。

    乌四谨慎地前行数步,他轻轻拨开一片挡路的剧毒花朵,却发现那里竟然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。

    这是……

    他迟疑地踏上去,才发现这条路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窄。

    或许是被人为调整过了,因为乌四马上看到周围一些尖利的荆棘居然纷纷软化,用一种超过植物范畴的动作努力往后退。

    ——秦铮正努力地向他敞开心扉。

    片刻后,这条路更宽了一点。

    现在,乌四已经可以不受阻碍地前进了。

    一路畅行,远比乌四意料中要顺利地,他走到了路的尽头。

    只见一棵大树昂然矗立。

    它很高,抬头看不到顶,只能见到一些青翠的枝叶延伸到云层深入。它也很粗壮,厚实的褐色枝干让人联想到坚固的城墙。

    见到乌四,它仿佛很欢喜似的,不仅轻轻摇摆着叶子,哗啦啦地表示欢迎,还悄悄伸出一根嫩枝偷偷碰了碰乌四的发梢。

    这便是秦铮生命的源头。

    人活于世,总有执着所在。而这棵大树给整个世界提供着生机,正代表着秦铮生命中最强烈的信念。

    可现在,枝繁叶茂的大树被一些狰狞的藤蔓缠住了。它们将根深深扎进树干,在内部吸食着生机与养分。这让它多少显得有些萎靡不振。

    乌四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,观察着枯黄的边缘,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受损的情况。

    难怪那家伙如此活蹦乱跳。乌四暗道。不愧是气运之子,信念竟如此强大,连生机都比常人浑厚不少。

    估计形势并没有花多长时间,乌四取出一枚玉茧,小心地劈为两半。

    便见一条白色残影嗖地飞出,快得让人看不清形状——

    存真蛊!

    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蛊虫甫一出现,立刻便引起了变化。

    那些外来的藤蔓立刻仿佛受到了威胁,纷纷如长蛇一般扭动蜿蜒起来。很快它们便凝集出一条长鞭,冲着空中那窜来窜去的白影狠狠打去——

    啪!

    不是存真蛊被击中,而是那藤蔓鞭子被从中截为两段!失去活力的上半段霎时化成黑灰,簌簌落到地上。

    受挫之后,藤蔓立时再变,余下的半段纷纷四散,从粗若手腕变得细如发丝,妄图躲过存真蛊的攻击。

    而乌四恰在此时出手。

    只见他卷起一股清风收拢地上的灰烬,袖中亦飞出一道灵索,一把抓住大半尚未散开的藤蔓。

    存真蛊依旧不见其形。

    它速度极快地绕树而上,将那些分散的藤蔓一一打下,与乌四配合默契,势如破竹地消灭着疯狂躲藏的藤蔓。

    乌四一边不时打出灵力阻截藤蔓的去路,另一边则在暗自观察着。

    处理外部的藤蔓只是时间问题,而最重要的,则是寻找浊气的根源。

    只有找到藤蔓的根须,才算是真正解决问题。而这个过程必须隐蔽,万一打草惊蛇,没有将其一网打尽的话,便会给秦铮的性命带来隐忧。

    乌四的目光忽然凝在一点。

    方才他从地上捡起的落叶只有半个巴掌大,对这棵树来说还算是嫩叶。他现在所注视的那个地方,居然长满了青翠的嫩叶。

    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,可那些叶子边缘的枯黄,怎么看都有一丝此地无银的味道。

    这说明那里的叶子曾经落光过。新生的叶子虽然青嫩,可生机被持续掠夺之下,恰恰形成了这样古怪而不协调的一幕。

    乌四的目光很快就转到一边,他暗暗催动存真蛊,却得到了拒绝的回应。

    我要先吃东西!

    它传达着这样的坚定意念。

    这只蛊虫跟它的主人一点都不一样,乌四朝它晃晃被收集起来的藤蔓灰烬,它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乌四的安排。

    而表面上,存真蛊与浊气的斗争还在持续着。

    浊气化身的藤蔓节节后退,而存真蛊则越战越勇,一路穷追猛打,朝着上方的树梢越走越高。

    乌四自然是一路跟随。

    ——就在他离开后,树上的某个地方突然奇怪地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绿色的嫩叶纷纷掉落,潜藏其下的黑色根系悄然暴露。大树似乎被弄疼了,可它的挣扎也不过是一阵树叶的响动,而这也被存真蛊与藤蔓的战斗声彻底掩盖。

    黑色根系将自己一点点抽出来,它们悄悄溜到地面,要更深地扎进树根里。

    转移发生得无声无息,乌四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动作,而那只存真蛊则得意洋洋地大展身手,尽情摧毁着不堪一击的敌人。

    就这样,浊气根须整个钻进了土里。

    它们向下延伸着,快速挖掘开挡路的泥土,然后——

    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正在这时,先前英勇战斗的“存真蛊”突然像镜子一般破裂,而地面上却有一道狭长的身影钻出,后面还扯着一张硕大的网。

    网中央,困着一团纠结不清的黑色烟雾。

    乌四心中一喜。

    成功了!

    存真蛊以虚假为食,不仅能让宿主勘破虚妄,自身也是制造幻想的一把好手。方才,它按照乌四的要求,用幻影牵制藤蔓的注意力,而真身则潜伏在暗处,最后成功将浊气一网打尽。

    计划并不复杂,可对这刚生出神智的浊气来说,已经足以让它自投罗网。

    存真蛊埋头享用大餐去了。乌四收起存真蛊,将他跟浊气放在了一起。而自己则又一次端详着眼前的树木。

    或许是病灶已除,这棵大得可怕的树看起来更加惊人了。每片叶子都像打过蜡一般,就连叶脉都散发出晶莹的光泽。

    乌四瞧着瞧着,脸上却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。

    眼前,便是这个注定能站到巅峰的气运之子的要害所在。

    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轻而易举地埋下控制的种子,只要轻轻一弹,秦铮便能成为自己掌中的傀儡。

    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了。

    不用付出艰辛的努力,不用冒着陨落的危险,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,只要将控制的种子埋到树中,便有人为自己献上整个世界的一切。而他本人甚至根本不会察觉。

    谁让他这么轻易地就对自己放下全部戒备呢?

    原本乌四觉得此行最困难的地方就是如何到达这里,可秦铮对自己的信任程度着实远超想象。

    与秦铮不同,乌四从来不认为“信任”是什么美好的东西。

    他也确实没有背负过太多人的信任,他只知道,若没有相应的付出,一个人根本不会相信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秦铮究竟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?或者说,究竟是什么东西,可以让秦铮如此轻易地付出信任,对自己一味示好呢?

    乌四想到了什么,可是他不能确定。因为这件事连他自己都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,便是前世的秦铮都对此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然而,除此之外,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供人图谋的?

    回想起秦铮说过的话,以及最初的惊愕过后的恐惧,乌四情不自禁地猜测现在的秦铮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乌四才发现,原来这个世界,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。

    看似毫不设防,可一旦踏入,便已经直面这让人为难的诘问。秦铮在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同时,也对自己提出了同样的要求——

    我信任你,你呢?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乌四喃喃道,他好像是在跟这棵树说话,又好像是看到了微笑着的秦铮,“我应该相信你吗?”